阳春三月,草长莺飞,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。
几只雏燕本该窝在相安里的姚府屋檐下,此刻却因为人来人往,得不得藏身在棵积年的梓树上,唧唧喳喳吵个不歇。
今日是姚家老夫人的寿宴,姚家两位老爷素来有孝心,加之又是难得的整寿,更是大操大办,请了亲近人家,亲朋好友,摆了好几十围席。
坐在正堂主位上的姚老夫人,穿得一身华丽金贵,谈笑间,皆是金玉碰撞的声音。
她欢喜着受着来客的贺寿,贴身的王嬷嬷走近贴耳说了句话,她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,嘴巴有些颤抖地问:“当真?”
王嬷嬷点头,轻声道:“千真万确,幸好我路过时多瞧了眼,否则这会怕是要闹起来了。”
“鹤冠知道吗?”
“我已经派人告诉大老爷了。”
“让他悄悄稳住这事,万不可让旁人知道,今儿个可是我大喜的日子,闹出这样的事来,我姚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。”
“是。”
王嬷嬷走后,最会看人脸色的姚二夫人朱氏,立即放下茶盏,“母亲,这是出什么事了,惹得母亲不开心?”
姚老夫人摆摆手,“没事,不过是来了些远亲,年轻的不大认识些罢了。”她继续与众人说笑,只是笑容显得十分僵硬和勉强。
朱氏眼珠子提溜转,自是不信的,心里头小九九胡乱猜着。
坐在朱氏对面的姚家主母,大夫人贾氏,自然也察觉到了姚老夫人的异样,只是她向来秉持着多一事 不如少一事的态度,不爱搭理闲事,就任由他们去。
姚家书房内,姚家大老爷,姚鹤冠正不安地在书柜前来回踱步,眉头紧锁,面色焦躁,在等候着什么。
他为官多年,再大的风浪都是经历过的,极少会有现在这般不沉稳。
片刻后,林管事推门而入,“大老爷。”
他立马回头,“如何了?”
“唉,给钱不要,让等等也不行,就闹着要见您和老夫人。”
“蠢东西!那一个痴傻,一个小,你们都哄不住?”
“嗨,不是还有个精明的吗?您是不知道,中间那位姑娘,看着乖顺无辜的,说话轻声细语的,最是难哄。她说了,要是还见不到您,她怕是会闹的……”
听到这话,姚鹤冠气得嘴角直抽,“想个法子,把人没声没息给弄走,别引人注意。等寿宴过后,我再处理。”
他见林管事仍杵着不走,怒骂:“还不快去!”
林管事为难道:“这多半行不通。您也知道,那一个痴傻一个小,生人靠近,定是会大吵大闹的。再有,中间的那位姑娘,不好哄骗。我们给的茶水糕点,她半点不碰,这不好下手啊。”
他是怒火直冲心头,恨不得把这三个讨债鬼给掐死。想他姚鹤冠英明一世,怎么会生出这几个孽障来气他。
“带我去见!”
二人来到后院专放杂物的偏房中,踏进门槛,半阴半明的光线中,漂浮着细微渺小的尘埃。尘埃光影中,站着三个单薄瘦弱的身影,紧紧依偎着。
姚鹤冠连模样都没看清,张嘴便呵斥道:“当真是胡闹!你们怎么来了,还不快回去!”
他怒火太大,吓得那三个身影猛然一缩。
站在中间的少女,身形看着不过十三四,生得副乖乖巧巧的模样,穿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,左右由淡青色发带绑着两束垂落的长发。
半大的姑娘,身上竟无像样的首饰,既无颜色,倒愈发衬托出她天生的好容貌。
她静静站在那,把自家的姐姐弟弟护在身后,惊怯又坚定,惹人怜爱。
她上前半步,不卑不亢地问:“不知父亲让我们回哪去?”
姚鹤冠气狠了,顾不得脸面,大声喝道:“当然是从哪来的回哪去!拂清,你姐姐弟弟不懂事,难不成你也不懂事?”
直到此刻,他才看到自己这个女儿的模样,上次见她时,她还是孩童,转眼间,便出落灵秀动人,眉眼间颇是有她娘当初的风姿。
想他没有嫡女,只几个庶女,容貌尚可,但都不如眼前这个。
只可惜,容貌再好,有那样出身的生母,终究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,他可不能认下。
再有,还有一个痴傻一个多病的,他想想都觉着晦气,他并不缺儿女,这三个孩子与他而言,不过是累赘。
拂清轻轻拍了拍弟弟松哥儿的后背,松哥儿咳个不停,又一手牢牢牵住乱动的的姐姐龄想。
明明亲生父亲就在眼前,她还要盘算谋划,她暗自叹了口气,既无奈又心酸。
饶是如此,她并不可怜兮兮哀求着,而是摆出副淡漠疏远的神情来,讲着道理:“父亲,娘死了,这里是父亲的家,我们是父亲的孩子,我们不来这里,能去哪里?”
姚鹤冠自知理亏,看着这姐弟三人又着实可怜,他声音柔和了些,“那你们也不该今天来啊,今天可是你们祖母大寿的日子。”
“可父亲从没有说过,我们该什么时候来。我们在外多年,怎么会知道今日是祖母大寿?”
“罢了罢了。林管事,带他们出去,找个地方安置好。有什么事,等客人走了再说。”
拂清却是不为之所动,低了低眼眸,“父亲把我们安置在潜州十几年了,连娘死了,父亲都不曾回来看过一眼,是想彻底抛下我们不认吗?若真如此,父亲当初何必生下我们来遭罪?”
姚鹤冠面子挂不住,哪有女儿敢这样说自家亲爹的,还当着外人的面,他不耐烦问:“那你想怎样!”
“女儿这次来,是想讨个说法。”
“什么说法?”
“我们是父亲的骨肉,父亲为何不认我们,不把我们接回家中?要让我们沦为野孩子,无依无靠?这和孤儿有什么区别?”
“我自有定夺,轮不到你来过问。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?”
拂清冷笑了声,忍住泪意,把积攒已久的委屈咽回去。她知道,她知道,父亲并不疼惜他们,再委屈是没有用的。
“我什么身份,不都是您给的吗?难道您让娘生下我们之前,不晓得我们会担上私生子这个不光彩的身份吗?”